简暮尝试着摇了摇几圈手柄,打开开关。
好消息是,简睿当年斥小几千巨资买的手摇电筒质量不错,落灰这么多年仍然完好,还能用。
坏消息是,简暮太久没见光了,手电筒骤然迸发出的亮光差点把他眼睛闪瞎。
双眼刺痛无比。
睁开眼,在被灯光照耀得苍白的眼前画面中炸开了一朵朵黑色的花。
简暮逼着自己适应,直觉告诉他,他快要没有时间了。
他又摇了几圈手电筒,补充电量,从箱子堆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其中之一。
打开,里面是他高中时用过的课本、作业本和笔。
他从箱子里抽了一本作业本,从笔袋里拿了一支笔。
席地坐下,将手电筒放在一旁,立起来照着天花板,这样不会刺眼。
他翻开作业本,一眼就看到了光面封皮背后写着三行字。
京大体育系
等等我
我来找你
简暮愣了愣,再翻回来看一眼封面,才知道随意抽的一本作业本竟然是高三冲刺时的强化题册。
他咬着圆珠笔的笔盖,盯着这三行字出了一会儿神,眼角骤然荡开一个摄人心魄的温柔笑意,结合着脸侧不知何时蹭上的斑点血迹,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凄厉美感,像雪山悬崖之巅盛开的一株嫣红梅点。
沾着干涸血迹的手翻过扉页,在页脚留下暗色的血痂,他找了一页相对来说空白干净的纸张,撕下,再对着三次,撕开成八份。
在阁楼的这段时间,意识迷迷糊糊之中,他偶尔会看到有一缕光亮从某个地方传递进来,清醒后仔细研究过,那是墙角的一条裂缝。
估计是当初工程质量和建筑材料不过关,在日晒雨淋之下,墙缝连接处裂开了缝隙,本来应该去找房开投诉,如今却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借着光源,他在每张纸条上写上“救我,我在阁楼”,然后一张一张地顺着缝隙塞进去。
纸条脱离缝隙,带着他的希望飘向不知名的地方。他不知道会不会被徐乐颖捡到,但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做完这一切,每个动作都牵扯到颈后的伤,他疼到呼吸都带着灼热,面色苍白。艰难地重新坐回到手电筒旁,又撕了一张纸。
他还有很多话想说。
垫着作业本,思索两秒,他神情专注,在泛着黑色斑点的视线中,开始在印有题目的纸页上写字,死寂的阁楼中响起笔尖极快摩挲过纸面的沙沙声。
“其实不知道写什么,但时间来不及我把内容考虑完整了再落笔,只好想到什么写什么。”
“霍予安,我是不是说过要‘和你不分开’这样的誓言?对不起,可能我要失约了。但仔细想想,似乎也不算是失约,毕竟我加过前提条件,有生之年,我不愿意和你分开。”
“等你看到我这张信(姑且称它为信吧)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属于‘有生之年’的范畴里了。”
“或许这次重逢,从一开始就是我的谎言,是我一直把你蒙在鼓里,对不起。”
“我的腺体撑不了多久了,我被医生下达了死亡预告书,不甘心于带着遗憾离开,于是处心积虑让你回到我身边。到时候一走了之,却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对不起。但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很快乐,人生中的最后时光能有你相伴,这是我此生最无悔的事。”
“六年前和你分开不是出于我本意,我爱你,从高中到大学到现在,没有一刻停止过,我有一半的生命都在爱你这件事中度过。”
“嘶……”一阵针扎似的痛感如同电流一样从腺体出发,在全身流窜,简暮本就苍白的面色更加死白如纸。
眼前忽明忽暗,心脏抽痛。
简暮握着笔的那只手探向颈后,可这次无论如何抠和抓,都只是隔靴搔痒。
当笔尖没入血肉,眨眼就扎进去大半根的那一瞬间,简暮的大脑暂停了一秒,他的脑子没反应过来在剧痛之下自己对自己做了什么,但那些触感很快顺着呼吸和额角渗出的汗水蔓延开来。
“啊——”这样的非人能承受的痛苦在自己身上上演,简暮捂着渗血的伤口痛呼,拔出笔杆,血流如注。
意识短暂地停滞,铺天盖地的剧痛像是战胜者一样占据了所有感官。他瘫软躺在地上,除了微弱的呼吸之外,几乎已经变成了一具死尸。
身下汇聚了一小滩血液,痛觉麻痹了他的感官,简暮浑身颤抖着翻过身,趴在地上,重新拿起被他丢开的笔。
子弹头的笔质量不错,在遭受重击后还能出墨。
简暮视线模糊地趴在地上写字,时间更紧迫了,意识逐渐朦胧,他的瞳孔已经涣散了。
笔尖飞快书写,字迹明显潦草许多。
“不知道这次过后,还能不能再睁开眼见到你,如果能,我会信守承诺,再也不和你分开。如果不能,你带走岁岁,忘了我,重新开始吧,但不要告诉我,我这个人很自私,只想守着和你的回忆,不想看到你身边有了其他人,对不起。”
“要是你不想带走岁岁……你把他交给简睿和小林姐,他们会照顾好他。无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我不怪你,我只会爱你。”
“我发现命运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你对它希望满满,但它自始至终只会朝着既定的方向前行,当你沉浸在无限的憧憬之中时,它给你最致命一击,让你痛不欲生。”
“岁岁会有那样的病,你为了那样的病遭受无妄之灾,一切的起因都在于我,一切可能都是我试图反抗命运所造成的苦果。现在它要把我偷来的东西全都还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