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科的眼神又转到了门廊里摆着的老东西上。
“昨天,艾涯不知道为什麽,突发奇想地搞了一个大扫除,把这座庄园里的很多东西都清了出来。”
林客点了点头,他张开了口,欲言又止。
伦科发现了林客的犹豫。
他环顾四周,没有发现温特沃斯的身影——男孩没有跟着林客一起回来。
伦科知道事情发生了一些有趣的变化。
于是这一回,伦科并没有像回家的第一天那样催促林客,说林客心虚。
他不会再说“我对你的谎言和虚僞不感兴趣”,也不会讽刺地说“为了你的身心健康,我们把话挑明”。
他非常清楚,没有比现在的林客更不说谎丶更坦诚丶更不心虚的人了。
兄弟俩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们安静地站在夕阳的光照下,看着门廊处,被仆人们搬来搬去的古董,就像在看一段流淌的时光。
“伦科。”林客开口了。
伦科挑了挑眉。
“爱有用吗?”林客决定从一个专业对口的问题开始问。
伦科差点笑了出来。
他摇了摇头,表示没用。
“劳伦斯病倒的那晚,我在书房里和艾涯吵得天翻地覆,在‘爱’这个问题上,我们争执不休,最後并没有得到一个统一的结论——不过从结果来看,艾涯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你们当时说了什麽?”
“用抽象的话概括地说,当时我们提出的问题是‘亲情是不是爱情的延伸’。她代表了母亲这一角色和身份,告诉我答案是否定的,她爱着我是因为我是她的孩子,是她血脉相连的骨肉,我则以一个自然人的身份,拒绝她在我身上继续投射她爱情的影子,我不想被当做她和霍普的孩子,也不想接受她对我的期待。”
“……很哲学。”
“当然——鉴于她评价我严谨得像个数学家,而逻辑学丶数学和哲学本来就紧密相关,所以你这麽说也可以。”
“那当时,你们为什麽没有达成共识?艾涯得到了什麽胜利?”
“嚯!好极了,你终于开始对她直呼其名,而不是叫她‘母亲’了,这对我们的谈话大大有利。贴切地说,是我单方面没有和她达成共识。但是,如果我真的如此坚定‘自然人’的身份,我大可以在第二天一走了之,而不是和你一起去医院探望劳伦斯,更不是在这之後留下来,接手你的工作。这就是艾涯取得的胜利,她成功以爱的名义,将我,从一个自然人,转变成了她的孩子——哪怕是暂时的。”
“……你没有完全接受这一身份?”
“没有。”
“可你怎麽能说爱没有用?它明明很有用——它让你留下来了。艾涯成功了。”
“但不是完全成功了。”
伦科将一根手指竖在了林客面前。
这个动作很有意思。
它代表了噤声,代表了一种严厉的丶严肃的警示。
仿佛他们现在身处群狼环伺的森林,伦科随时要拿起火把,驱散周围的重重黑影。
“我能提一提温特沃斯吗?”伦科问。
林客陡然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一惊。
这一回,他的心脏可不是简单地扑棱了两下,而是在瞬间之内,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他听到了耳膜里的重重水声,听到了呼吸的海。
“……可以。”
“前两天晚上,我和他打的那通电话——在你开完会回来,我祝你任务顺利之前——我和他讨论了一下这个问题。我抗拒艾涯的爱,是因为我在逃避死亡,所以才给爱,还有别的什麽东西,赋予了意义——这个论证过程十分复杂,我当时和温特沃斯说了很长的一段,现在不打算再复述一遍,你就当个结论听。”
林客想起来,在为瓦伦举行葬礼的教堂里,伦科说的那句“长生不死”。
还有在圣诞夜,他和伦科大吵一架。
他痛斥伦科胆敢以凡人之躯,渴望长生不死,简直就是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