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客现在,终于能从伦科这里,得到一个完整的解释了。
他发现自己当初对于这句话的理解错得离谱。
甚至,他的一生,或许已经犯下了很多数不清的错误,脑子里有许多误解。
这并不是一种自我批判,说自己不够好,不够完美,更不是什麽“人要原谅过去的自己”的道德释怀。
这是一种对真实追求。
“所以,我问他,有没有什麽方式,能让我逃脱死亡的追捕,连带着能让我一并脱离,由死亡带来的,关于爱丶亲情丶和其他一些东西的意义呢?”
林客大脑中运行良好的逻辑能力让他听懂了。
如果在以前,林客是不会像伦科这样思考问题的。他压根不会这样想。
对他来说,爱并不需要被定义得这样清晰,林客渴望关怀,并不会给关怀做解剖手术。
伦科的脑回路简直异于常人。
听起来,他在很早的时候——至少是十年前他离家出走的时候——就因为渴望成为——或者说恢复成——一个自然人。
伦科没有把爱当成好东西,而是当成了一种束缚。
所以他想尽办法逃避爱,只接受自己头脑中的丶来自尼索斯的爱——一个虚幻的爱。
换句话来说,伦科在坚定不移地用各种办法改造自己——改造一个原本拥有着很多爱的自己。
如果连伦科都在爱面前失败了,那林客真是不知道还有谁能成功。
“那温特沃斯怎麽说?”林客问,他正在克制着心中涌动的潮汐。
“他说,”伦科像是想到了一些好笑的事情,他笑起来,“我可能,并没有对自己说了全部的实话。”
林客一愣。
“我的理念中,有很多自我欺骗的成分,”伦科冲林客摊了摊手,“我发现,他说的是事实,的确如此,以至于,我一直……没有能真正离开这里。”
伦科也想起来了圣诞夜的那次争吵。
当时林客对他的评价是对的,他的确是仗着有林客在,因为有这个弟弟在,所以他肆无忌惮地抛弃了家人。
兜兜转转十年整,他现在又坐在了家里主位的一侧,坐在了拍卖场里的“戴伦”铭牌前。
林客惊讶地眨了眨眼睛,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
在返程的车上,在昨天夜里托斯卡纳圆丘的山坡上,在阿彻的尸体面前,他也对自己说出了同样的话,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他的痛苦之中,有多少自我欺骗呢?
而伦科呢?
伦科对死亡和生命的理解——是的,死亡,然後生命——有多少是真实的呢?
“恭喜你,听完了我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心路历程,只不过,我肯定还是对你有所隐瞒的,希望你能够谅解。隐瞒的东西,我也没有对温特沃斯和艾涯说明,只有我能拥有它。按照温特沃斯的说法,有些路,每个人都要走一遍的。我今天对你说这些,实在是因为你看起来太痛苦,而我又有半个艺术家的身份,艺术家对痛苦从来敏感——弟弟,我不想当‘摄魂怪’。”
这是林客将温特沃斯送去高塔之後返回庄园的那个晚上,他们在喷泉雕像前的谈话,伦科当时亲吻了尼索斯的雕像。
现在,伦科对林客说“谅解”,将手搭在了林客的肩膀上。
这几乎称得上一种安慰了。
现在才是他们最靠近的一次。
林客想开口,他想说:当然,这都是你的自由。
他终于能不带嫉妒地赞赏伦科挣扎求索的自由了。
伦科,自己的哥哥,果然——那麽理所应该地——和温特沃斯是朋友。
但是他发现自己咽喉里的核桃膨胀起来,这让他说不出话。
好吧,命运如此。
于是他只能点点头,表示自己对伦科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