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自己已经好转。
但强行回到工作岗位後,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恢复力气。不是身体上的力气,是一种能像从前一样全然投入其他事情的情绪。
她再也做不到了。
她反覆提醒身上背负的种种责任,却唯独忘记,那个被虐待两天一夜丶至亲姐姐死在眼前的小女孩,反而最需要安慰和拥抱。
内心仍在流血的巨大空洞与强迫自己面对的现实反覆拉扯,将本就已羸弱不堪的身体与精神拖垮。
「悲剧已经发生,我们如果再抗拒疗养,就是无数次被重复伤害。」简峥嵘既是在劝她,也是在劝自己,「我经历过你这个阶段,小白姑娘。後来我只能辞职隐居,虽然付出的代价惨重,但抛下身上背负的一切,专心哀痛,才有疗愈自己的希望。」
「那……」白落竹望向他,「你後来好转了吗?」
简峥嵘愣怔半晌,才摇摇头。
「我一把老骨头啦,不想再骗人。时间会治愈一切——个屁,好不到哪儿去的。」他苦笑。
「不过嘛,好不了也没关系。我活得不算开心,但至少依然赖活着。如果当时我非要抵抗自己的情绪,逼迫自己去做别的,不可能活到现在。」
简峥嵘自嘲地笑笑。
「还是会习惯。时间越长,越能睡好觉,有时候梦里没看见她,我还怪想的呢。」
时间诚然残忍。
简峥嵘竖起手掌,示意那道伤疤:「当年突围时留下的。三个月後结痂淡化,但第十年才不再发红。」
然而阴雨天来临时,掌心的隐痛还是会比天气预报更早提醒。
「真的……可以吗……」白落竹含泪问他,「可以什麽也不做吗……」
简峥嵘用力点头:「没什麽不可以的。你是病人,愈合是你唯一要做的事。」
白落竹终於放下所有负重不再前行,痛痛快快地伏在桌上嚎啕大哭,像是要将前半生的痛楚发泄殆尽。
老头坐在她身侧,低头望着年轻女孩圆溜溜的脑袋丶颤抖如落叶的双肩,终是忍不住伸出手,摸摸她的发顶。
是曾经梦寐以求的女儿啊……
临走时,简峥嵘给她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
「我这号码世界上可没几个人知道,经常欠费打不通,」他豁达地笑笑,露出几乎掉光的牙,「但是,小白姑娘,以後我会记得缴费的。」
「还有,其实我不是心理医生。」
「我是你的病友。」
第167章烈焰狂沙
烈阳灼目,侍女们满脸仓皇,被士兵各持戈矛押跪,不时传来凄切的啜泣。
屋大维等在殿外,一言不发。
他面目森冷,短发蜷曲,肌肉虬劲,一双精目射出不怒自威的光芒。在当时古罗马的审美中,堪称首屈一指的美男子。
特使一路小跑出殿门,恭谨地弯腰,双手递上手帕。
按照事前的吩咐,如果不答应屋大维的条件,直接就地处死。
手帕中裹着的银质匕首就是信物。
「她竟敢拒绝?」他一抬眼,森然问道。
特使的双肩不易觉察地颤抖,嗫嚅着回答:「是的。」
他呈上克丽奥佩特拉临终前留下的密函。
屋大维草草看完,冷哼一声,手指轻扯,将莎草纸写的密函撕得粉碎。
他抬步,径直越过哭声一片的侍女,步入殿内。
宫室狼藉混乱,女官和黑猫的尸体躺在地上,早已没有声息。
屋大维站在床榻前,透过重重帘幕,隐约可见克丽奥佩特拉的遗体。她长发齐背,双眼微阖,面容安详,仿佛只是在安睡小憩。
传说中倾国倾城的美貌,似乎也不过如此。
然而她虽已香消玉殒,气质仍然如生,眉目优雅端方,周身遍溢凛然之气,仿佛神圣不可侵犯。
屋大维暗暗握紧手指,一拳打在旁边的石柱上,碎屑四处飞溅。
她竟敢……竟敢……以死明志?
不是人尽可夫吗?
恺撒可以,安东尼可以,凭什麽……他不可以?
权力是最好的春|药。
屋大维想要她。不仅因为她艳名在外,更是因为她背後,有着埃及富可敌国的财富和强盛骁勇的军队。
然而他渴求埃及女王的垂青,却又厌恶自己的渴求。
他高高在上地派出特使,满心以为必是江山美人均可轻易入手,两全其美。如果女王自愿委身於他,他自是名正言顺的法老,对埃及的占领和统治都将易如反掌。
但万万没想到,带兵攻入亚历山大港後,等待他的不是克丽奥佩特拉的投怀送抱,而是她宁愿身死也不愿拱手让出埃及的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