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身体恢复後很快能回到工作岗位,可年幼的陆霜因早产体质虚弱,而来上海照顾陆霜的公婆又年事已高接连生病,不但帮不上忙,反而更加重负累,彻底击碎颜瑾的幻想。
做学术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陆霜两岁时,她不得不辞职离开学界。
空有一身才华和抱负无处施展,每日每夜的光阴浪费辗转於厨房丶婴儿车与医院之间,颜瑾曾无数次後悔当初的决定。她发现自己并不爱孩子,仅仅只是出於责任。
相比於承受母职惩罚的颜瑾,这几年间陆知行却顺风顺水,硕果累累,在物理学界的地位与影响力扶摇直上。
偶尔逢年过节,他会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家里,吃一顿饭,睡个觉,第二天天不亮就再次消失,陌生得像个过客,以至於年幼的陆霜对他的印象乏善可陈。
而在陆霜的记忆里,母亲则变得日渐沉默,愈发抑郁。
七八岁时,他刚上小学没两年,陆知行破天荒地在某一天突然回到家里。
他对大人之间的气氛缺少感知,只知道从那天开始,陆知行出现的频率比以往多。甚至那年暑假,他第一次和父亲单独出门,被带去游泳馆。
而後被陆知行踹下水。
出於心理自我保护机制,当时的记忆已经模糊,但那种鲜明的恐惧与痛苦深深刻印在心里。被救上岸後他始终一言不发,直到被颜瑾发觉异样,担心地问起来时,他才全盘告知。
年幼的陆霜并不明内情,他只知道当天晚上,父母之间爆发有史以来最为剧烈的争吵。
他们以为他已经睡着,实际当时住的筒子楼隔音很差,他在自己的小卧室里听得清清楚楚。
「这麽多年来你都没管过,你就跟以前一样,离他远一点不行吗?」崩溃的颜瑾却还记得压低声音,避免吵醒孩子。
陆知行一言不发,沉默地抽菸,一支接一支。
「他才多大,你就带他去成人泳池,还扔下水?你是人吗陆知行?要是没有救生员,你就眼睁睁看他淹死吗?」他的沉默在颜瑾眼里是另一种对抗,她不得不连连诘问。
「为什麽……为什麽现在要回来……」声音逐渐低下去,变为绝望的呜咽。
在她泣不成声时,陆知行才熄灭菸头,开口说道:「上面已经取消对天体物理的扶持,终止寻找地外生命的计划,我们……不再被需要了。」
陆霜听不懂成年人的工作内容,只是目瞪口呆。因为对於将亲生儿子扔下水的行为,陆知行自始至终没有半句解释。
仿佛那是稀松平常的家常便饭。
他抛出的问题实在严峻,颜瑾的情绪也只得卡在半空:「你……」
之後的对话慢慢低沉下去,沉默的间隔愈发拉长,叹息越来越多。
陆霜只记得,他们不断提到「科研经费」丶「收入」丶「家用」这样的字眼。
第二天起床时,陆知行照常已经消失,颜瑾面色不佳,双眼红肿不堪,却仍不得不打起精神做饭。
「陆霜。」她在厨房喊。
「怎麽了,妈妈?」陆霜放下暑假作业,跑到门口问。
颜瑾在腰间围裙上擦擦手上的水,从兜里摸出纸币:「帮我去巷口买瓶酱油。」
90年代,酱油才两块钱一瓶,而她像往常一样给五块钱。
陆霜抓在手里,欣喜地暗暗计划剩下钱的用途。
颜瑾别开目光,语气一顿,又交待道:「剩下的,你看看自己买点什麽吃,不用急着回来。」
「有数嘞妈妈!」陆霜没有多想。
1995年的夏天,蝉噪树静,阳光明媚。年仅七岁的陆霜沉迷於小卖部的花花世界里,等他提着酱油和一肚子零食晃晃悠悠回到楼下时,却意外发现不合时宜的人群。
突如其来的不祥预感令他大脑瞬间空白。
以幼小的身躯,不顾旁人的阻拦,他奋力挤到包围圈中央。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见到尸体。甚为讽刺的是,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在以後的人生里,他将会见到不计其数的尸体。
而在那个遥远的上午,他只看到被白布从头到脚蒙上的人体,布上沾着大片暗红的血迹,已经凝固。
白布不够长,末端露出一双沾血的脚,一只鞋歪倒着,躺在脚边。
那是颜瑾的白色塑料凉鞋。
陆霜手里的酱油瓶猛地坠落地面,摔得稀碎。<="<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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