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棕色的酱油流得满地都是,像乾涸的血迹,二者混在一起,再难辨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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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拥有身为高知的父母,但陆霜自小家境清贫。
直到初中前,他们都一直居住在狭小逼仄的筒子楼里,隔音很差,做饭时油烟弥漫,热闹无比。
情况大概是什麽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呢?
颜瑾去世後,陆知行是他唯一的亲人,不得不申请调回上海。
父子之间的交流极少。陆霜基本不跟他说话,而他为数不多的只言片语也基本是命令或通知。
1999年,陆霜上初中,某个周末回家,却发现大门紧锁,人去楼空。他找到公用电话打给陆知行,才得知已经搬家。
甚至忘记通知他。
学期结束後,同样没有徵询他的意见,他直接被转学到外国语学校。
新家位於静安区,三百平大平层,窗外就是苏州河。而进入新学校後,陆霜也很快发现身边的同学家境出身非富即贵。陆知行为什麽突然有这麽多钱,他虽有疑问,但自然不愿意开口问。
年复一年,时间悄无声息地滑过。
身为两位高知的孩子,陆霜虽然成绩还算优异,但在陆知行眼里根本不够看。他永远要求更多。
考上复旦的那天,陆知行一如既往地绷着脸,嘴角没有丝毫笑意。
不过上大学後,陆霜终於有时间查阅资料,又在杂物间找到颜瑾尘封多年的日记,渐渐想清楚母亲的死因。
她死於日复一日的重复家庭劳动,死於因突然降生的孩子而被迫终止的事业,也死於不堪重负的母职惩罚。陆知行工作变动而导致的家庭收入锐减,是压死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的母亲是个长期抑郁症患者,而年幼的他当时对此一无所知。
他的出生不是期待和祝福,是惩罚与折磨。
可是如果有得选,他也宁愿自己没有出生。
矛盾终於在那一年母亲的忌日爆发。
陆霜在墓前等到天黑,陆知行也没有出现。直到半夜,风尘仆仆的陆知行才推开家门。
「你还回来干什麽?」陆霜为数不多主动开口,就是劈头盖脸的质问。
「最近在国外出差,今天才回来,」陆知行若无其事地换鞋,「你没吃饭?」
他全然不记得妻子的忌日。
「陆知行,你有没有人性?」陆霜冷笑,「今天什麽日子?你现在连墓园都不去,算什麽丈夫,什么爸爸?」
陆知行一怔,似乎才意识到。
「丈夫?爸爸?」他平静地说,「结婚是父母安排的相亲,孩子是你妈要生的,我从来没有选择过。」
陆霜气极反笑:「所以呢?是他们逼你领证,逼你上床?你做那些事的时候,怎麽没想过责任?!」
彼时他刚成年不久,气火攻心下口无遮拦,肆无忌惮地挑破被上一辈父母视为禁忌的话题。
陆知行脸色难堪,时红时白,他终於忍不住扬手,一巴掌扇在陆霜脸上。
「你说什麽?你再说一遍!」他气得浑身发抖,「我怎麽会生出你这样的小赤佬!」
陆霜捂着脸,转头不屈地瞪着他,双眼通红:「我是我妈生的,不是你生的!」
「我辛辛苦苦供你吃穿,供你上学,你还想怎样?」
陆知行甚至懒得争吵,撂下这句话,径直摔门而去。
下到停车场,他关门坐在驾驶座上,怒气未消,用额头一下一下撞方向盘。
秘书打来的电话截断他的自我折磨。
「今年的大学生物理学术竞赛已经结束,下旬举行颁奖典礼,主办方想邀请您到时候出席,」连日加班,秘书的声线听上去也透着疲倦,「您的日程现在已经有点满,需要我帮忙回绝吗?」
「……这麽快。」陆知行恍惚答道。上一年的物理学术竞赛仿佛还在昨天。
秘书摸不清他的意思,只得恭谨地等待。
「给我看看获奖名单。」他揉揉眉心,哑着嗓子说。
「好的,现在发到您电子邮箱。」
深耕多年,陆知行现在已是学界泰斗级人物,却仍在从事博士生导师的教学工作。他时刻关注後辈中的佼佼者,以便将来加以培养,往年都会受邀出席CUPT的颁奖典礼。
挂断电话,打开留在后座上的笔记本电脑,陆知行一扶眼镜,降下车窗,燃起一支烟,漫不经心地点击附件。
获奖院校依然是那几所顶尖大学,跟以往差不多。
他草草扫过数排名字和照片,霍然脸色一变,不由坐直身体。
「章凝
上海交通大学」
视线落到照片栏,过分熟悉的面孔令他不由眉头紧锁。
千灯会总部刚从月背找到那位天外来客和她的星舰残骸,从她留下的录音中,他们得知她叫章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