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特沃斯笑了一声:“我不和小孩子较劲。”
“我较劲。”
杰克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引得温特沃斯侧目,只见杰克开始吃起了巧克力味的冰激凌。
“我很清楚,父亲的职责就是在孩子犯错的时候加以引导,我不应该和孩子计较得失与对错,因为我是要比安娜更有权力的一方,我拥有的社会资源丶社会关系和能力,都比一个未成年的小孩要强得多,但这是毫无底线的吗?我要容忍,她对我人格的侮辱吗?她不是不知道她在做什麽,她只是觉得我会原谅她,不会和她计较罢了。”
“可是……父母应该做到的事情是很多的。”温特沃斯有些不太确定。
他理所当然地想起了林客。
当林客对男孩说,他不知道艾涯是不是真的爱着他的时候;当林客因为艾涯对温特沃斯的态度惶恐不安的时候;当林客和伦科争吵,表露出对伦科得到的父爱的嫉妒的时候,温特沃斯觉得林客不该受此委屈。
可是他也觉得世界上没有什麽“不该”。
按照“应该”的说法,流浪者“应该”人人都有父母,“应该”人人有家,“应该”有房子住,“应该”有好饭好菜吃。
应该的事情多了去了,但是它们从来没有发生过。
这并不是什麽愤世嫉俗的话,更不是什麽对“应该”的追求。
不喜欢一场游戏,或者无法从规则中获利,要做的是退出这场游戏,另谋出路,而不是在既定的规则之中越走越深。
“应该”就是陷阱,他不追求共识中的“应该”。
但对林客和安娜,温特沃斯通常做不出指责,也不知道该说什麽。
主要是因为,他对亲子关系实在没什麽发言权。
他从没有得到过,所以没办法理解得到了又失去,究竟是一种什麽感受。
而杰克的情况,就更难论断了。
很多人讨论过,应该如何对待虐待孩子的父母。
却几乎很少人问过,如果孩子伤害到了父母,应该怎麽办。
孩子对父母的依赖,是完全单向的吗?
原谅和包容又是谁的特权呢?
难道只有父母有机会伤害孩子,孩子就没有机会伤害父母吗?
“没有什麽可是的。父母可以选择原谅孩子,也可以选择不原谅,我不觉得父母应该被道德裹挟着原谅,所以我不原谅,就到此为止。”
杰克吃掉了最後一口冰激凌,随後将空盒子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你这段话,倒是和许多人不同,他们通常受到了父母的虐待,选择再也不原谅父母。”
“比如你?”
“比如我,还有流浪者里的很多人。我们从生下来,就没见过亲生父母了。不过我谈不上原谅,因为没有父母,对我来说,是一件不好不坏的事,但是其他人……会仇恨自己的父母,这同样合情合理。”
杰克点头,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学校里的放学铃响了,他就要离开。
“你不见安娜最後一面了吗?”温特沃斯问。
杰克回过身,摇了摇头。
“我只是拥有来看她一面的心情,所以我来了,这是做父亲的惯性,是一种生物本能,我与她血脉相连。可我不打算以此违背个人意志——这还是你教我的。”
温特沃斯哑然,与杰克挥手作别。
又过了一会,茱莉亚仍然像之前一样,冲进了温特沃斯的怀里。
温特沃斯拉着她的手就要走,在这一刻,他又看到了安娜从校门里走出来的身影。
男孩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在路过公交车站的时候,他再次将自己的头上的花环取了下来,留在了等车的椅子上。
就算是礼物吧。温特沃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