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霍予安所听见的一样,徐乐颖这一巴掌扇得很重,以至于简暮捂着脸,后背抵着门板才没在巴掌落下的那一瞬间顺着力度摔倒。
又惊又俱的目光凝视着徐乐颖那张盛怒到扭曲的脸,只能看到她猩红的嘴唇一张一合,而简暮从耳畔到脑内只回荡着幽长的嗡鸣,像一把锯齿,把他几乎劈成两半。
许久,脸侧仍然火辣辣地疼,耳鸣如潮水般褪去,简暮才听见徐乐颖的质问。
简暮淡然平静的气质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他的母亲,可这个温柔可人的女人在此刻像是一只被天敌刺激的刺猬,炸开全身的锐刺来保护自己和幼崽,试图逼退所有威胁,殊不知她的尖刺同样把她在意的人扎得伤痕累累。
上次见面时的温婉慈和荡然无存,此时的母亲只有发病的癫狂和绝望的歇斯底里:“我说过让你远离alpha,我不想让你重蹈我的覆辙!简暮,你就是这么听我的话的吗?”
“alpha都是人渣!人渣!!简暮你瞎了吗,简钺诚对我的伤害你看不到吗,陇峯这么大一个简钺诚制造的罪证你看不到吗,你竟然还和alpha走到一起?”
“那个人好眼熟,是不是六年前和你搅和在一起的alpha?他到底有多大的能耐,把你迷得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六年前我就让你离开他,六年后你们竟然还厮混在一起!”
“小暮,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把锁打开,小……”
门板被霍予安砸得砰砰响,但他始终无法打开这扇已经被从里面反锁的门。倏地听见了门内那个被岁岁称为外婆女人尖锐的语调提起六年前的事,霍予安猛地顿住。
六年前……简暮的母亲……让简暮离开他?
猛烈的眩晕感轰炸了大脑,霍予安眼前阵阵犯黑,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靖和会议室里简暮决绝的话语一字一句毫不留情地砸在他身上,在他爱得又傻又炽烈的少年时代如同盛夏猝不及防又凶猛的冰雹,将他砸得头破血流,无所遁形。
所有伤痛都最终归于那抹决然离去,消失在会议室门口,从此在霍予安的二十多岁里销声匿迹长达六年的背影。
他爱简暮的十年里,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在恨他。
到头来却有人说,他浪费了六年的时间,恨了一个同样无辜的受害者?
像是海水倒灌入肺,又咸又苦,充满了旷日持久的酸涩,短暂的缺氧过后,霍予安更加激烈地拍门,甚至直接侧身撞过去。
“简暮,你给我开门,把话给我说清楚,六年前到底是怎么回事,简暮开门,开门!”
门外霍予安的拍门、岁岁的哭喊,与房中徐乐颖仿佛厉鬼索命的凄厉尖叫混杂在一起,构成今晚让简暮绝望窒息,从今往后噩梦连连的杂音。
徐乐颖问:“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岁岁是谁的孩子?”
简暮斜眸盯视着她差点要戳到他眼睛里的长指甲,眼角轻微颤抖着,浓密的羽睫掩住了他眼尾的倔强和一股不知何来的豁出去的勇气。
他轻声说:“是霍予安的。”
旋即闭上眼,毫不意外地感受到一阵掌风迎面扑来,下一秒,又一个巴掌落在了他的脸侧,这次似乎还有锋利的指甲在他脸侧的皮肤刮擦而过,不过他已经疼到麻木了,除了锐利的触感之外,感受不到其他。
伫立在一旁的小林阿姨再也忍不住,上前拦腰抱住了还想再接着教训不听话的孩子的徐乐颖。在拉扯之中她也挨了几下,但死死咬着牙不肯松手。
“孟小林你反了吗?你放开我!他不是在alpha身上找死吗?那么我先打死他,他这条命是我给的,我亲自回收!”
“小姐,你冷静一点,你的药在哪里,我去拿给你……”
“松手!”
……
简暮顺着门板滑落在地上,眼前是一地鸡毛,身后是被他亲手关在外面的爱人和孩子,门板被用力地拍打,震得他也微微颤抖,却仍然纹丝不动。
真他妈的和噩梦一样。
不知道是脸更疼还是头更痛,简暮垂着头沉默地坐在地上,划破的脸侧渗出滑落的血珠在他浅色的裤子上坠出一朵红色的血花。
他凝视着这朵血花,沙哑又颓靡地开口,像是在走高空悬丝的人,每个字都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决然和踽踽独行多年的孤独无助。
“妈,我今年27了,这27年人生里,有三分之二是苦的。”
在情绪极度波动时,往往是简暮最平静的时候,却仿佛一艘游轮行驶在无风无波的海面上,悄无声息就会撞上暗礁,船毁人亡。
“你把我亲手抚养到十二岁,从那之后没有再照顾过我,在自由、仇恨和我之间,我从来不是你的第一选择,你把我扔在简家,把仇恨扔在时光里,选择了远走高飞。”
“没有你护着,我养自己养得很艰难,我很想你,但我知道那个冰冷冷的房子对你来说是避之不及的牢笼,你好不容易得来了安宁的日子,我不敢打扰你。”
“简钺诚对我不闻不问,偶然的关心就是他那一套oga无用论的贬低,我不敢告诉你,他曾经试过很多次把我塞给alpha换取利益。”
徐乐颖骤然瞪大眼睛:“他敢!”
简暮抬起脸,脸侧已经红肿了一片,小林阿姨心疼地倒吸一口气,他自己却似乎毫无觉察。
他仰着头,透明的泪珠从他眼尾顺着线条柔和的脸部轮廓滑落,失神的目光望着客厅里的水晶吊灯,眼睛微微眯着,视野被水汽模糊朦胧,他好像在仰望一轮明亮灼热的日光。
“门口的alpha你认识吗?你应该不认识,因为你没有给过我向你介绍他的机会,你对他也不屑一顾,但今天我想让你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