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繁露磕头如捣蒜。
宋馀怒极斥道:“陆繁露,够了!”
陈平安问道:“宋馀,你就没有大错吗?”
宋馀沉默片刻,“宋馀愿意一力承担,恳请国师不要迁怒长春宫。”
董湖揉了揉额头,没救了。国师和大骊吃饱了撑着迁怒你们长春宫做什么,好玩吗?
魏檗更是神色黯然,转头望向窗外的云海。
陈平安说道:“都回吧,收拾收拾,能带走的都带走,离开宝瓶洲。”
宋馀满脸茫然。
一位刚刚在福地破境、稳固境界的金丹女修,突然开口说道:“国师,再给我们长春宫一年时间,半年也行。”
陈平安笑问道:“凭什么?”
她毫不胆怯,与那位积威深重的大骊国师对视,缓缓说道:“就凭我们好些年轻一辈的长春宫弟子,内心深处都觉得太上长老、宫主她们做的事情,说的话,有不好的地方,也有不对的地方,有她们自己浑然不觉却影响深远的隐患,但是我们听到了,看见了,察觉到了。也凭国师和大骊朝廷,其实并不希望长春宫就此漂泊不定,以国师的修为境界和心胸眼界,当然无所谓会不会落个过河拆桥的名声,但是大骊朝廷有所谓,绣虎崔瀺留给师弟的大骊朝野上下,官场内外,都在看着。更凭长春宫的历代祖师,都想要我们这些徒子徒孙能够走出去,靠自己去建功立业,与大骊宋氏重续香火,凭我们的道心与大骊的民心,赢得一个当之无愧的宗字头仙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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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檗收回视线,眼睛一亮,小姑娘好见识。董湖更是迅翻检记忆,记起来了,她既不是麟游一脉,也不是陆繁露一脉,所以在长春宫内不显山不露水,不过资质不错,在年轻一辈修士当中人缘也好。精通医术,去过陪都战场,在洛京待过约莫三年光阴,此外就没有留下太多的履历档案……董湖大致有数了,老侍郎抚须而笑,意外之喜。
陈平安说道:“你有一点说错了,大骊重新整顿山上势力,是一种势在必行的题中之义,敲山震虎,长春宫是最合适不过的。”
她认真想了想,点头表示认可,是她想岔了。
魏檗打趣道:“胆子不小,竟敢威胁国师。”
她赧颜一笑,刚才是冲动,天不怕地不怕了,自己这会儿还是后怕不已的。
陈平安说道:“给你一年时间好了,那我就拭目以待?”
她脸色瞬间雪白,只是咬紧牙关,硬着头皮点头。
陈平安微笑道:“放心,我会让刑部派遣几位随军修士入驻长春宫,不会让宋馀或是陆繁露失心疯,例如闭关期间走火入魔之类的,让锐意进取的你和朋友们暴毙、或是消失的。”
她呆呆望向那位据说也才不惑之年的大骊国师,他是会读心术么?
陈平安说道:“一家之主不是那么好当的,预祝顺利。”
看了眼魏檗,魏檗立即会意点头,自己肯定会让神君府巡检司一拨精锐神将女官时刻盯着那边。
专门拨出一艘大骊军方渡船给她们,“护送”她们返回长春宫。
魏檗微笑道:“也别觉得心累,崔国师当年一穷二白起家,只会比你更加费心费力。”
陈平安拱手笑道:“由衷谢过夜游神君的好言安慰。”
董湖打开一壶长春酒酿,自饮自酌一杯,不晓得三十年后的大骊王朝又是怎样的光景。
陈平安说道:“董大人,不如再当几年的侍郎?”
董湖吹胡子瞪眼,“国师,就我这岁数,在京城礼部都当差多少年了,再不挪位置,要被那帮兔崽子在背地里骂死……”
陈平安说道:“去陪都洛京当礼部尚书,升官不多也是升官。”
董湖有些犹豫,还是摆摆手,“算了。”
陈平安笑道:“侍郎任上辞官养老就是‘文敏’,尚书致仕就是‘文清’,差了好几级。”
董湖立即放下酒杯,火烧屁股似的站起身作揖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身子骨还硬朗得很。”
大骊朝授予文武官员谥号是极其严格的,很多美谥是礼部都不可拟议的,轮到廷议环节,也经常有好些变数,要说需要皇帝亲拟的谥号,其实也就没必要官员们自己在生前想着如何如何了,几乎都是朝野公认的那几个美谥之一,名次起伏不大。只有两次例外,一次大将军苏高山的“武襄”,一次是陪都柳清风病逝之后、时隔多年破格追赠的“文忠”。
董湖喝了一大口酒,抹了把嘴,身体倾斜向国师那边,小声道:“国师不妨与陛下美言几句,到时候直接给个‘文贞’也不是不行啊,与我的字刚好对上,巧不巧?往后百年千年,也是大骊官场和士林的美谈,未来京城掌故家必然浓墨重彩写上一笔。咦,还真巧,小时候我爹就说了,曾有高人路过帮忙测字批命,说将来及冠之时赐字‘文贞’,必有晚福……如此说来,劝人向善的命理家好像也能有一桩谈资了。”
魏檗笑呵呵道:“董礼部不愧是神童出身,才思敏捷,我觉得好像还是‘文敏’更契合。”
董湖却是老神在在,毫不担心,老侍郎倒是有句酒未喝高便说不出口的心里话,文官武将谥号之美,在那俩字吗?不,在山河。
在那些京城小姑娘们的装饰花簪上边,在乡野村塾那些稚童的琅琅书声里边,在大骊百姓见着了山上神仙和官府胥吏都不怕,在他们内心觉得吾国即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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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土文庙。
郦老夫子坐在台阶上吞云吐雾,老秀才拎着酒壶来这边唠唠嗑。
郦老夫子抬头看天,笑道:“终于,终于大局已定了,是我想都不敢想的美事,老秀才你呢,作何感想?”
老秀才晃了晃酒壶,说道:“百种酒水一般的滋味。”
只是老人的眼神和脸色里边,却有些不愿与人言说的辛酸意味。
郦老夫子笑道:“我要是有你这些个学生,做梦都能笑醒。”
老秀才揪着胡须,布满皱纹的脸庞渐渐舒展,嘿嘿而笑,喃喃道:“谁说不是呢。”
龙泉剑宗,犹夷峰之巅的崖畔,天边大片的火烧云,晚霞绚烂如铺锦,耀眼夺目。
陈平安和顾璨盘腿坐在刘羡阳的一左一右,鼎鼎大名的骊珠洞天“刘陈顾”,当年离乡之后的聚散之间,各有各的学剑读书修道,三位都是泥腿子出身的年轻宗主,曾经做梦都不敢将明天想得太过有钱、未来想得过大的他们,他们曾经一起走在家乡的田垄上,最前边的高大少年双手抱住后脑勺,说着自己都不信的大话,走在中间的孩童抽着鼻涕,最后边黝黑消瘦的少年,踩在松软的泥地上,他们的草鞋旁边的田垄边上,悄悄开着许多不知名野草的小小花朵。他们此刻一起看着远方,看着人心依旧复杂的世道、青山绿水还是温柔美好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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