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艾涯也知道,这已经是莱拉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莱拉能够向艾涯开口,能够厚着脸皮来求艾涯,能够一边挺直了脊背,一边放下身段,来恭维艾涯,恭维戴伦家族。
她为了自己的目的,低下了头,这是莱拉能做到的最好的一步。
艾涯年轻的时候,也求过人,也喝过很多酒,咽下了很多不能宣之于口的事。
可是她知道,所有的低声下气,都是为了最後要得到的东西。
这对艾涯来说甚至不是什麽牺牲,而是一种必要的交易。
她并没有将它当成一种受辱的过程,退让不应该被称为卑微,这两者不能相提并论。
艾涯知道,尊严并不是一个人与生俱来丶必须要有的东西。
它在社交场合里是让别人敬重自己的工具。
很多时候,特别是在面对人际关系上的责难时,艾涯是在使用自己的尊严来捍卫自己的利益,而非仅仅是为了捍卫尊严本身。
在利益交换的牌桌上,尊严甚至连筹码都不算,它只是荷官洗牌时扔掉的牌盒。
一张废纸而已。
自我宣称的尊严从来不能使自己得到别人的尊重。
人要把自己当成工具,这也是尊重自我的一种方式。
正如她在槲寄生足球场,对莱拉说的那样,他们是基石的工具。
所有人是所有人的工具,人通过人来达成目的。
这听起来违反人性,可最违反人性的,正是人类本身。
是所有的人,共同创造了现在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
梦想丶目标和共识,它们构成了规则的一部分,让世界变得越来越压抑,越来越复杂。
这几乎可以被称为一种自我毁灭,但是人就是如此。
她从小就是这样学过来的,所以求人的时候没有一丁点不好意思。
既不介意低声下气,也不在乎威逼利诱。
最重要的是要物有所值。
她习惯了这套模式之後,很快就乐在其中了。
现在,她当然不会对一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苛责什麽。
但是,艾涯仍然看不起她——不管莱拉能做到这一步,下了多大决心,废了多少勇气。
如果温特沃斯在场,他和艾涯应该都能就此一事达成共识。
“我恳求您,奥兰多家,从我的曾祖父开始,就一直苦心经营,我的祖父丶我的父亲和我的哥哥,都对这个家付出了毕生的心血,戴伦家想要奥兰多家的産业,这无可厚非,这是……所有贵族一以贯之的游戏规则,但是……但是,我还是想恳求您,拜托您……不要将这个姓氏从世界上抹去,请您……请戴伦家族,给奥兰多家族保留最後一点尊严吧!”
莱拉终于把话说完了。
在话语的末尾,她已经激动起来。
她能感觉到自己眼角的热泪,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发烫的眼球。
说真的,她被自己的这番话感动了。
莱拉期待地看着艾涯,心里怀抱着希冀。
她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已经这样努力,已经摆出了这样的姿态,事情会不会有转机呢?
她已经废了这样大的劲儿,已经耗尽心血了呀!
她碰到了困难的事情,已经这样竭尽全力地去恳求了呀!
这会有用的吧?
以前,碰到了走不通的路丶迈不过去的坎儿,她都是用这个办法来解决的呀!
哪怕是她的心结——她害的病,怎麽治都治不好,每天只能喷无数的香水来掩盖自己身上臭烘烘的气味。
但只要她求一求埃尔,求一求瓦伦先生,他们都会心软,都会心疼莱拉的眼泪与苦楚,来帮她想办法。
她还要怎麽样呢?
这就是她会的东西,她只会这些,再不会更多了。
艾涯放下了茶杯,她伸出手,示意了莱拉面前那杯没有动过的茶:“喝一点吧。”
莱拉一愣,她的期待落空了。
艾涯完全没有被莱拉的恳切打动,她只是让说了这麽长一串话的莱拉,喝一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