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渐浓,庭院中花香弥漫。秦殊和幼仪正在庭院中玩耍,不远处的回廊下,英太妃正和温珣一边闲聊,一边关注着两个孩子的动静。
秦阙一进门,温珣就看到了他。四目相对後,温珣遗憾地摇了摇头。秦阙眼神一暗,明白伴侣这边并不顺利。
英太妃早就将二人的神情举止看在了眼里,见此她轻笑一声:「你们两别当着我这个老母亲的面隔空打哑谜,行远你来坐下,先喝一碗鱼羹。荠菜春笋黄鱼羹,出了秋华宫,你们再也尝不到这个滋味。」
时令鲜物凑在一锅中,炖煮出来的味道自然令人难忘。秦殊一连喝了三碗,喝得小肚子溜圆後才不舍地放下了碗筷:「好喝,多谢祖母。」
英太妃从身边的盘子中抓了一小把米花糖递给了秦殊,同时关照幼仪:「幼仪带殊儿去玩耍吧,记得不要跑太远,远离水火。」
秦幼仪大咧咧放下碗筷,擦了擦嘴後快乐地去抓秦殊的小手:「知道了!」反倒是秦殊,被拖走之前还规规矩矩对着众人行了个礼。
孩子们笑闹着跑开了,英太妃感慨道:「不得不说,长公主是会养孩子的。殊儿被她养得极好,当初秦睿若是能得她亲手抚养,也不至於行差踏错落得後来的下场。」
猛不丁听到了秦睿的名字,秦阙竟然有些晃神,他已经有好些年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回过神後,端王爷手中的汤匙轻轻同碗底碰撞着:「秦睿毕竟有自己的生母,阿姊当时也没那麽大的权利。」
长公主的权势是一点点开始壮大的,最初时,她只能以皇姊的身份辅助秦睿,等她发展壮大时,秦睿已经不受控了。若是秦睿能听长公主的话,一步步稳扎稳打,现在登上皇位的是谁还尤未可知。
英太妃今日感慨颇多:「先帝故去後,我突然觉得宫中的老人越来越少了。如今来往的宫人也好,御花园中行走的妃嫔也罢,好多都是陌生的面孔。我原以为那些我厌憎的人离开後,自己能舒心一些,却没想到他们走了,我竟然开始怀念他们了。」
「年轻时觉得这高高的宫墙困住了我,却不知何时,我已在心中筑了高墙,再也无法适应墙外的生活了。」
温珣抿了抿唇,再次试图劝道:「母妃,高墙之外天宽地广,您读了万卷书,一定会喜欢那个自由广袤的世界。」
在大景,圣上殡天后,他的妃嫔们有两种选择。有子嗣的可以随着子嗣去往封地,没有子嗣的可以留在後宫中,新帝也会善待他们。
温珣他们早就打定主意,想带英太妃和幼仪离开长安去往幽州。一来可以让母妃和妹妹见一见长安之外的风土人情,二来将来也能不被掣肘。
可是无论温珣如何劝说,英太妃始终没松口。
笑了几声後,英太妃接过了温珣手中的空碗,亲手为他添了大半碗鱼羹。将鱼羹递给温珣後,英太妃缓声道:「你们的来意,其实我早已知晓。你们都是至纯至善的好孩子,我知晓跟着你们去幽州,我和幼仪都能得到妥善的安置,以前想做却没机会做的那些事也能实现。只是我也有我的考虑,正好你们都在,我也不隐瞒你们。」
「其一,我出身清流之家张家,蒙家族庇佑,前半生衣食无忧。如今我双亲年迈,留在长安,我虽不能侍奉左右,可多少也能照拂家中。」
「其二,幼仪今年已经年满十二,再有三年,她就到了及笄年纪。实不相瞒,我已经在替她相看人家了,她性子跳脱,我只盼她能觅得良人,过得幸福安康。」
秦阙眼神暗了下来,母妃的考虑没错。幽州虽然在他们的治理下稳步发展,可是比起长安终究差了不少,幼仪在长安能挑选的空间更大更好。
「其三你们在幽州做的那些事,瞒得了别人瞒不住我。很好,作为母亲,我非常欣慰能拥有你们这样优秀出色的儿子,母妃为你们骄傲。我知晓你们想带我和幼仪离开,是不希望将来新帝用我们来威胁你们,可你们有没有想过,越是这个时候,我越是不能走?」
「我留下,一来可以为你们通风报信,二来也是人质。只要我还在新帝手中,他就觉得你们有软肋被我拿捏了,对你们的防范心也就降低了,有我打掩护,你们想做什麽事放心大胆去做便是。」
「若是……真的有那麽一日,新帝握着我和幼仪的性命,让你们卑躬屈膝左右为难,母妃会亲自动手,不让你们限於困境。」
秦阙和温珣瞳孔一缩,二人的眼眶齐齐红了:「母妃!」
英太妃笑着摆摆手:「我最见不得你们这样,你们需要记住。你们已经仁至义尽,你们给了我选择的机会,我今日作出的决定亦是权衡利弊之後择出的最好选择。」
秦阙哪里还能喝得下鱼羹,他的呼吸彻底乱了,端碗的手颤抖得不成样。将碗放在桌上後,秦阙深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翻涌的情绪後,才哑着嗓子开口:「儿子……让母妃操心了。」
英太妃爽快的笑了一声:「操心?哈,行远啊,这你可说错了。母妃心里开心着,骄傲着。原以为我这一生子嗣单薄,这辈子注定要在宫墙内蹉跎一生。可没想到老天爷对我不薄,我儿历经艰难终於走上了正道,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大事。我女活泼娇俏率直明朗,对我这个母亲言听计从信任关爱。」
「有你们这样的好孩子,我知足。只可惜前些年我自恃清高看不上宫中那些钻营之辈,到如今我儿需要用人之际,才惊觉自己帮不上任何忙。」
英太妃慈爱地看着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的两个孩子:「母妃给你们一句实话:离开长安後想做什麽便做什麽,不必考虑我和幼仪。我们虽然帮不上什麽忙,但是也不会给你们添乱。」
「再多说一句,成大事者心智要坚定,该舍就要舍。明白了吗?」
从秋华宫离开时,温珣和秦阙眼眶通红,二人各自牵着秦殊的一只小手,沉默着向宫门的方向走去。
秦殊时不时抬头看看两个爹爹,最终忍不住问道:「爹爹,你们怎麽啦?是不是祖母骂你们了呀?别难过……」
说着秦殊从衣袖中摸出了一个精致的小荷包,打开荷包後,他取出了两粒绿色的糖分别塞到了温珣和秦阙手里:「殊儿请爹爹吃糖,阿娘说,难过的时候吃点甜的,心里就不苦了。」
看到孩子这麽乖巧,温珣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秦殊的软发:「爹爹们没事,殊儿不用担心。下午我们有时间,可以陪你去和你的小夥伴道别,你平日里的小夥伴都有哪些啊?」
秦殊像是没听到温珣的话一般,他低下头,从荷包中摸出一粒糖塞到嘴里含了起来。从温珣的那个角度看去,能看到秦殊鼓起来的小脸颊。
就在温珣觉得秦殊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听见了秦殊微微失落的声音:「我没有小夥伴了,他们在阿娘出事的时候都没出现,他们不配做殊儿的小夥伴。」
「阿娘说,真正的夥伴无论我是贫穷还是富有,是发达还是落魄,都会用相同的态度对我好。我之前太年轻,不懂阿娘的意思,现在我明白了,阿娘说得是对的啊。」
听着年幼的秦殊说着老气横秋的话,二人觉得又心酸又好笑。秦阙弯腰抱起了秦殊,认真说道:「没事的殊儿,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人。总会遇到真正的夥伴,等到了幽州,你会有很多很多夥伴。」
秦殊乌黑的眼睛亮晶晶:「真的吗?」
秦阙认真保证道:「真的!我们殊儿这麽好,一定会有很多人真心喜欢你。」
在长安呆了几日後,温珣他们决定四月初六离开长安。临行前,琼华院的那一树玉兰绽放出了满树的花。
温珣仰头看着在风中摇曳的玉兰花,感慨道:「没想到还能看到花开。」
秦阙伸手将温珣搂在怀中,亲了亲他的额头後叹了一声:「是啊,二月初时花苞只有拇指大,短短一个多月就开了一树的花。」
好花好月好风景,秦阙心念一动:「喝点?」在幽州时,二人总会忙里偷闲过二人小世界,入长安後二人东奔西走,直到今日才能得片刻休息。
温珣抬眼看了看秦阙,缓缓点头笑道:「好,喝点。」
玉兰树下的小石桌上摆了几道小菜,一如几年前温珣对秦阙坦言的那一日。秦阙已经不记得当时温珣说了什麽了,只记得月光浮动花影摇曳,玉兰树下的美人在酒水的作用下面颊微红双眼迷离,那真是比天上月树上花更美的景色。
几杯水酒下肚,秦阙想到了当时粗鲁又莽撞的自己,心有馀悸道:「琼琅,那一日你在花下摆酒,向我吐露心声。若是当时的我没听你的话,而是将你当成别有用心接近我的探子,我们现在会是什麽模样呢?」
温珣笑吟吟地抬眼看了秦阙几眼,而後不动声色在秦阙的酒盏中倒满酒水。
秦阙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自我分析着後续:「你别说话,你让我想想。若是我不信你,你会想办法离开端王府,然後改头换面为自己报仇。你很有可能会投入秦璟手下,届时不止是秦睿,就连我和阿姊也会成为你的报复目标。」